扬州鹤

天幕上，二人行至一处宫门前，少商梭了一眼三皇子，三皇子横她一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叫出一群身强力壮的侍卫，抬出两人合抱粗的攻城杵，然后在一二三的喝令声中，咚咚几下撞开了永安宫门，里头顶着门栓的宦官都被撞击力冲的坐到在地。

    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，少商提着裙子迅速踏了进去，三皇子让侍卫们替她隔开上前阻拦的宫婢，然后道：“在宫闱中用攻城杵也是千古奇闻了，孤的罪名算是落定了”

文帝按捺住揍儿子的冲动，忍住，忍住，继续看下去，子端一向行事稳重，必定是事出有因。“他居然为了一个小女娘撞宫门”，文帝扭头就向越妃告状，便是自己出了事这竖子都不见得会为阿父撞宫门。越妃摆了摆手打发了他，兴致勃勃磕着瓜子继续看天幕。果然，那天幕上放出一点前因后果。原是为了宣后，文帝凭借之前的天幕隐约知道自己之后会废后，如今真的确定却是无言。

不论众人心思如何，天幕仍放映着，他们看着二人一时同闯汝阳王妃别院，共同上殿陈词，为霍不疑挣回性命；一时同行在宫墙内，斗气斗嘴，争的面红耳赤；一时一同参加皇宫家宴，嬉笑怒骂，如此相伴着过了好几个春秋。

天幕转换，“我不能明知自己有力，却袖手旁观生灵涂炭”，程少商坚定而平静道，“太子若有事，国本震动，非同小可，你们去救太子，我去救粮，论及救火，天下没几人比得上我”，她柔弱的脸上浮现笑意，“你们拦不住我的”。

另一处落入敌阵的三皇子奋力拼杀、形容狼狈，“你别管我，少商在郭村，赶紧去救她”。天幕上同时放着程少商奔向火海的背影。

三皇兄竟也有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候，与一个小女娘斗嘴，为她舍生忘死，三公主偷偷摸摸看向兄长，她从未见过兄长这般模样。三皇子很想制止弟弟妹妹们偷看他的行为，紧紧攥着酒卮，最终放弃挣扎，算了，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，三皇子绝望摆烂。五公主抽泣一声，“他好爱她”，三公主难得摒弃前嫌递上手帕。

天幕骤然漆黑一片，乐声也停了，只有程少商的声音，“与万千百姓，与天下相比，你我的爱恨情仇，根本不算是事。”

乐声复又响起逐渐激昂，青苁匆匆走进内室，“女君，三皇子带着一群人冲进来，说要立即带女公子走，他说敢拦者死，几乎是杀进来的”。萧夫人面色十分难看，怒气冲冲的出去。

  “三殿下请自重，您虽出身贵重，但里面是小女内寝，你怎么可以闯进去！”随后是程老爹浑厚的吼叫，也是差不多的意思。

三皇子不闪不避，“程夫人，多有得罪了，今日，我必须要见到程少商，她若是不出来我便不会离开的”。两边又争执了几句，三皇子似是急了，随着一阵激烈的金戈撞击之声，沉重的皮革靴踏上门廊，精致的隔扇木门被巨大的力气猛烈撞开——寒夜的冷风肆无忌惮的灌进来，呼啦啦的冲散居室内的药味和血腥气。

三皇子一身利落的武将装束，满面风尘，发丝凌乱，金冠歪斜，笔直的长靴上满是泥泞，似乎赶了许多路——他此时站在内寝当中，正恨恨的瞪着坐在榻边的垂发少女，左右簇拥着的四名侍卫俱是刀剑出鞘，一身凶悍之气。

屋里的婢女们都被吓的四散惊逃，或躲到屏风后面，或缩在屋角，阿苎撑着发颤的身体挡在榻前。满屋里，只有少商一动不动的坐在榻边，莲房和桑菓蜷在她脚下。

  连宫门都敢撞，强闯女娘内寝也不奇怪，萧夫人宽慰自己，忍了又忍，爆出一声怒吼，“放肆！”程家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大不敬了，齐齐点头十分认同。姎姎面露愤慨，握紧少商的手。程少商不敢说话，默默削弱自己的存在感，她到底哪里值得一位皇子为她不顾一切，改还不行吗。

皇宫中也在暗暗思忖究竟发生了何事，强闯宫门是为了宣后安危，可强闯女娘内寝强抢女娘……莫非是程家人生气三皇子带程少商置身险境，不许二人见面？没道理啊。三皇子已经放弃挣扎，面无表情任众人偷窥。

他们行在那条一同走过无数次的宫道上，高高的宫墙遮住了太阳，程少商即将踏出宫门时，三殿下忽然叫住她，程少商懵懵回头，三皇子右手一扬，程少商右肩一痛，地上落下块小石子，她张口结舌，不敢置信的看向太子——他他他他他居然朝自己扔石头！堂堂天下的储君竟然向自己扔石头。太子殿下眉眼英挺刚毅，常年的肃穆一扫而空，仿佛年轻了十岁，忽然回到顽皮爱闹的少年时代。

程少商哭笑不得，登上马车，三殿下目送她的车马在视线里渐行渐远。

天幕转换，三皇子搁笔看向一旁的古琴，视线落在少商弦上，书案上静静搁着一幅字，“始知锁向金笼听，不及林间自在啼。”

“就没了”，还是五公主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尖叫，“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，就这样戛然而止？”

天幕上出现了熟悉的up主与弹幕，众人旋即安静下来，每次都有一个人再讲几句，“根据现有史料记载，文子端和程少商的相处确实只有这一点点，他们是在程少商被带进宫以后才相识”，这次是个女娘，“我原本也不信，他们怎么可能只相处这一点时间就愿为对方舍生忘死，文子端可是为了程少商终身不立正妃，但是这样更好嗑，而且程少商到死也不知道文子端爱她，be美学永垂不朽！”

天幕飘过文字，“她真的与你同生共死了”

“她抛却性命去救你”

“我永远爱暗恋文学”

“文子端自己也承认程少商一点都不贤惠，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”

“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，戛然而止也太荒诞且真实了”

那女娘趴在桌上，“他们俩桩桩件件，有始有终，只有我们这些看客意难平，可能就是因为，他们明明很懂彼此，文子端知她爱自由，程少商知他爱国爱民”，一抹眼泪声音哽咽，“却也从始至终从未互通心意，程少商不知文子端爱她，文子端也不知道程少商心里究竟有没有他”。

“明明越妃给他们创造过那么多机会，次次家宴都带着少商，还说她要是不想嫁人，可以给自己做几年宫令”，那女娘眼含热泪哐哐猛捶桌子，“文子端，就那么爱吗，克制到为了放她自由，只有越妃能猜出一点你的心意”

“他知道她想知晓，楼为何能建那么高，车为何能行这么远，地里为何能种庄稼，还想看看这世道的真实模样。”

“程少商也知道国本为重，救人救粮”

“明明是最没有遗憾的一对，却最让我意难平”

“不论是砸石头还是脱口而出的同生共死，他们都做到了，全是玻璃糖”

“他那样珍爱她，甚至舍不得把她困在皇宫里”

“情深不能自已，却选择放手”

三公主痛哭出声，驸马扯都扯不住，“三皇兄，你好惨”。三皇子顶着众多泛红的眼圈，面无表情，他当然惨，他都不知道自己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娘情深不能自已。痛哭流涕的当然不止三公主自己，除去都城中其他痛哭流涕的女娘，曲凌侯府中除了程少商精神恍惚，程姎已经攥着第三条手帕在哭了。

两人虽素未谋面，精神上却达到了高度一致。